【瓶邪】谪仙18(完)

喵呜

#时间线接少年游

#中秋了,让那只月更的喵完文吧【烟】


18 幸会


“所以东皇跟西王母夫妻吵架,周穆趁虚而入,结果张汪两家人棒打鸳鸯,才有了之后修界万年无人飞升的惨剧是吗?”苏万啃着西瓜,听瞎子师傅胡天海地乱侃一通,终于听了个似懂非懂,于是悄悄开口问道,“那这东皇可真怂,结发之妻都跟人跑了,他还在闭个屁关。”


黎簇万分佩服:“你从哪个字眼里听出来这么八卦的弦外音?”


苏万往花园里一口喷掉满嘴西瓜子,这才抹了抹嘴道:“你刚睡过去吗,师傅刚不是讲西王母跟周穆离别时伤心欲绝,而后对他讲什么‘道里悠远,山川间之;将子无死,尚能复来’吗,啧啧啧,这红杏都开到院墙外了,亏那东皇还真能沉得住气……啊痛!什么玩意!”


就在他大言不惭得正兴起时,一支笔照着他脑门飞了过去,泼了他满头满脸的新鲜墨汁,旁边黎簇赶紧危襟正坐,努力板起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样,不过憋着笑憋得相当痛苦。


黑瞎子放下手里的书:“你说,为师算个什么玩意?”


苏万顶着张被墨鱼喷过似的脸,赶紧搬出他全副胡说八道的本事:“那还用说,我们青丘明峰的瞎子长老,可是东皇来了,也得低头行个弟子礼的,天底下谁人能有这待遇?”


黑瞎子:“哦?谁刚说那东皇怂得不行了?”


“……”苏万摸着隐隐作痛的脑门,直觉自己下山那几年混在千鸟盟斩妖除魔好不威风——这自然不关他什么事,但他跟着钻洞爬墙无所不能,堪称一条修炼成精的活泥鳅,只不过这一世英名今日怕是要栽了。


这时,有个小狐狸傻里傻气地惊道:“他说错了吗?”


瞎子长老虽然整日不离酒色,为人相当不要脸,但这好歹是个做师傅的,他开堂讲课,除了门下两个糟心给他添堵的小年轻,还有好奇地趴在栏杆上围观的一群小狐狸,无一例外也热衷于看他热闹。


旁边另一只小狐狸忙正色道:“当然错啦,东皇可不是跟张宗主双宿双飞了嘛,分明西王母跟汪家才是来打鸳鸯的,周穆被他们利用了,最后还自作孽地落入门中,永世不得脱身,可惨啦!”


“那东皇是吴大师兄?”

“是吧,吴师兄不是收回了树跟门,所以修士可以飞升了吗?”

“可他不是又回来跟张宗主私奔了吗?所以世间还有道吗?”


吴邪当年在明峰,闲来无事会教这些小东西点新鲜玩意,就跟闹着玩似的,不过就反响看来,瞎子长老在上面讲课,底下一帮半大不小的玩意都当他在讲古,听得有一搭没一搭,大半都是白日做梦的成果。


一只小狐狸喊道:“师傅师傅,我有问题!”


黑瞎子:“我不是你师傅,教不来你们这帮混账玩意。”


那提问的小狐狸愣了愣,忙掰着手指不知在算什么,倒是另一个反应极快:“我不是混账玩意,我是狐狸,那我可以问吗?”


黑瞎子无奈地摆了摆手:“最后一问,问完下课。”


那小狐狸就问道:“大师兄是不是东皇啊?他回来了,那道呢?”


“能问到点上,你们悟性倒也不差。”黑瞎子把课讲得半死不活,这会儿总算打起点精神来,喝了口酒,懒洋洋地说,“他是东皇,也不是。世间魂灵,皆归东皇所有,他乃东皇的一缕迷执化生而成,投入轮回,自成三魂七魄,因而成了个天生的魂修,之后他重归东皇身边,助东皇破除了迷执重掌阴阳,本该大功告成脱离凡尘,变回东皇的一部分,与西王母平起平坐,当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。”


“不过嘛。”这一身酒气的瞎子长老故作神秘地笑了笑,“世间难逃一个情字,他心有执念,即便重新融入东皇之中,也不再是东皇本身,至于要遭多少难,经多少苦,才能再次凝结出三魂七魄,重返人间,这就不得而知咯,可怜那张家的愣头小子,还当他不愿回头呢。”


小狐狸怔怔地听完,恍然大悟:“难怪得私奔,这娘家也太可怕了!”


瞎子长老仰天长叹:“孺子不可教,赶紧下课滚蛋吧。”


黎簇苏万两人见他气的忘了罚人,赶紧从桌底下抱出几个西瓜,谨遵师命地准备滚蛋,就听那头黑瞎子又喊了他俩一声,结果这两位心有鬼的手一抖,两个西瓜顿时地上开了花,小狐狸们兴奋地围上来分吃。


黑瞎子问他们说:“那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呢,回来没,告诉她我们去青丘找人喝酒去。”


“秦姑娘?”黎簇想了想,“给师傅送信去了,还得过阵子才回。”


黑瞎子啧了一声:“让个姑娘当跑腿,那小子还真不懂怜香惜玉,活该给张宗主降服了,到底是送什么信去了?”


黎簇:“听说是给胖老祖的,胖老祖跟他在云踪城告别后就没联系上,师傅不便出面,只能托秦姑娘找千鸟盟的眼线寻去了,估计这信得送大半个月才找到人。”


黑瞎子挑了挑眉:“那胖子不是到处除魔卫道吗,在凡人当中名气也大了,显眼得很,没那么难找。”


黎簇朝天翻了个白眼,很想告诉这位师祖,人家可不像某个光会蹲在明峰的,就算有眼线,也只知这老祖四山九州到处奔忙,往往追着消息一到地方,胖老祖的人影已经在十万八千里外耍着威风了。


不过黎簇只在当年战祸中见过胖老祖威风的一面,心中将他捧到一个既靠谱踏实,又特别正道的高人之位,跟他那师傅师祖是另一种境界,这实在是太过抬举了,若是此时黎簇有幸跟在他身边,见识过这位胖老祖抢猎的手段,他定会深刻反省自己的有眼无珠。


南疆一带近来有鼠妖之祸,妖族虽跟修界签定了血誓,但也只限于各大妖族,像这种三教九流的小妖小怪并不算在其中,这座偏远小城中,有猎户在山谷处发现几具失踪小孩的尸体,遂将事情上报了千鸟楼。


祸乱之后,无论哪方人马都是元气大伤,妖魔也没心思为害人间,委托发布出去,千鸟盟总算来了点活计,一点贡献度很快就引来了十来个散修。


此时那窝可怜的鼠妖已经成了千鸟盟盘中餐的材料,窜进了山林之中,正四散逃命,身后散修饿狼扑食般穷追,不料这地方早被人设好了陷阱,鼠妖刚踏入其中,藏在树干上布好的雷符阵法当即被触动。


青天白日下,一道雷光轰然劈落,惊飞了漫山飞禽走兽。


那大半窝鼠妖顿时成了一堆外焦里嫩的烤肉。


紧追在鼠妖之后的泰叔当即大笑道:“运气不错,白捡个大便宜!”


若有当年曾去过北冥的修士在场,应当还认得出这几个散修,不得不说,这几位虽没什么大智慧,但有一套很适合在世间闯荡的小精明,春秋过了不知多少载,天地换了几轮新,他们照样还在千鸟盟招摇撞骗,大概这就叫祸害遗千年。


泰叔吩咐几个小年轻赶紧去收拾妖丹,那边凉师爷也懒得上前,自个儿坐在一旁装神弄鬼地掐指算,也不知算到了什么,他故弄玄虚似的在一帮兴高采烈的散修中叹了一声,给他们泼冷水道:“福兮祸之所伏,我们今日还是早些打道回府吧。”


“扫什么兴,也不差几只老鼠。”泰叔满是不屑道,“你要算别算我运数几何,快给我们算算其它几只鼠妖藏哪了。”


正当这时,刚撤掉雷符阵符的年轻散修准备上前收走妖丹,还没来得及动手,一阵强风骤然平地掀起,将他们全数推了出去。


一个看着就不是什么好货的胖子从林中走了出来,只一步,就缩地成寸地来到那堆鼠妖面前,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,将妖丹都装进了自己兜里去:“多谢啦,各位兄弟,咱们有缘山水再相逢!”


“给我站住!”泰叔怒喝一声,数道火符已然脱手飞出,胖子也是个老江湖了,见惯这种阴险手段,非但没站住,身影一闪,就提刀在他身后冒了出来,特别欠揍地问他:“我站住了,有何指教吗?”


冷汗刷地从泰叔额上流下,但他一眼扫见底下几个年轻散修还在巴巴地看着自己,不便这时丢了脸面,因此咬了咬牙,仍试图嘴硬:“这位道友,凡事总该讲个先来后到吧?”


胖子语重心长地说:“可不就是先来后到,我来当那个小黄雀了,我跟你讲,你抢不过我,又打不过我,拿那么高贡献也没用,还不如来孝敬孝敬胖爷我呢。”


泰叔听得怒火冲心,那边凉师爷早就明哲保身,闭着眼,哆哆嗦嗦地念着经,经文相当有特色:“说你又不听,不听早活该。”


胖子见好就收,正准备离开,这时,又一个散修循着雷声赶来,那还是个十多岁小姑娘,把自己折腾得灰头土脸的,手里提的还是把上课用的木剑。


她张眼左右一看,当场就火了:“你们怎么能这样!雷阵是我弄的,足足花了我大半年积蓄!妖丹呢?快还给我,不然我让师傅来揍你们!”


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胖老祖的方向。


胖老祖虽然不要脸的境界堪比明峰那两位,但对着个小丫头,他就有点儿施展不开了,正支吾着,那泰叔见他破绽百出,顿时往后推出一掌,浑厚气劲势如破竹地冲了过去。


胖子飞快回过神,横刀扛住了一招,却见那泰叔没有后招,而是转身飞向那丫头的方向,小丫头还没出师,也没怎么见过世面,只有一股虚有其表的气势,吓得腿一软,跌坐在了地上,瞳孔骤然缩起,眼睁睁看着一把利刃离自己越来越近,放声大喊着:“师傅!”


胖老祖虽不是什么好人,但也特别见不得别人犯浑犯到他面前来,当场飞身上前,一脚踹在了泰叔的腰部,将他整个人踢飞了十多米,接连撞折了好几棵树,其他刚准备配合泰叔行动的散修吓得僵住了脚步。


胖子:“快滚,胖爷我不喜欢在女人跟小孩面前开杀戒。”


话音刚落,凉师爷就知道他们这次捡回了一条狗命,赶紧吩咐那几个魂都没了的年轻散修,行动十分迅疾地拖着昏迷过去的泰叔溜了。


胖子看他们走远,这才回过身去对那丫头说:“喊师傅顶个屁用,行走凡间的散修,靠的是自己,就凭你那身入门都不够看的木剑,还不如乖乖滚回山上去,先长长个子再来吧。”


小丫头撅着嘴,还是怒气冲冲地瞪着他。


胖老祖刚劳心劳苦地当完救命恩人,这下又得低下头做人,将兜里那堆鼠妖的妖丹都扒拉出来,全都还了回去。


这回,那小丫头将妖丹收好,总算破涕为笑:“谢啦,胖老祖。”


她使劲抹净了脸上泪痕,顺带着将她满脸泥灰也抹去了大半,这下乞丐模样的丫头看起来也有那么点人样了。


胖子扫了她一眼,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:“小丫头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“你才小,我叫彩云。”


那十来岁的丫头朝他吐了吐舌头,活蹦乱跳地离开了,那把简陋的木剑被她珍而重之地背在背上,还栓着个小铃铛,她跑起来,清脆的铃铛声响起,像是那年黄泉边上一闪而过的幻影。


当时明月在,曾照彩云归。


胖子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,掐指算了算,忽然浑身一震,后知后觉地要追上去,半空中却有人喊了他一声,秦海婷风风火火地从剑上跳了下来,双臂一展,眼睛睁得比灯笼还大地拦在他面前,整个人恨不得化身成一张天罗地网:“别跑别跑!我找你好久了!”


胖子一点也不跟她客气,忙道:“有事快讲,我急着呢!”


“三急也给我憋着。”秦海婷嘴上这么说,却真的生怕又追丢了人,飞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道传讯符塞到胖子手里,一副完成任务的模样大大地松了口气说,“这是吴大哥给你信,行了,忙去吧,有空再叙。”


胖子看着手里的传讯符,这么长时间来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了,一时反而跑不动了,怒骂了一声:“那混蛋!来的倒是会挑时候!”


秦海婷看了看他神情:“信送到,我可回去了。”


“慢着慢着,那个谁,小天真人呢?”胖子问道,“怎么是你来了?下了昆仑这么大件事,我连点消息都没有,人到哪去了?”


“停停。”秦海婷忙截口道,“吴大哥早跟他家那位游山玩水去啦,天下那么大,谁知道往哪跑啦,胖大哥您要找人喝酒啊,要不就去越清山等着,要不只能看缘分,没准半路上就遇着了呢!”


胖子脸色几变,最后一甩长袖,继续追人去了:“谁要喝酒,忙着呢!叫他在越清山洗净脖子等胖爷算账!”


秦海婷听完,一脸愁苦,总觉得此等重任比给胖老祖传信还难。


天下之大,让她要上哪去找那俩人?


秦海婷:“去他娘的,老娘就守越清山门口等着了!”


南山一处乡野小道上,年轻的白衣男子正漫步走着,他抬着一条手臂,上面正盘着一条青黑的蛇,男子脸上带着笑,对着那条蛇自言自语般说道:“哦?收了个小弟子,那倒是挺不错。”


他似乎能听得见那条蛇讲什么,过了一会,又道:“我在张家也见过这么个小子,据说是在南疆跟一条蛇拜过师,想必你们跟西王母都有很深的渊源,可惜,便是东皇,也不知解除困境之法。那御蛇的修士正在昆仑,文锦姨若想跟他见面,我可帮你先通传一声。”


那年轻男子正是吴邪,他花了很长时间适应这幅新的躯体,如今行动起来也人模人样了,不见有丝毫生硬。


他对着手上那条黑蛇笑了笑:“唔,我有想过,三叔当年带去的灵犬死了,他危急之下,也可能逃进了陨玉中……不过这只是猜想,我虽是无所不知,但秘境中事到底是我能力范围外,没准三叔他还在哪个秘境中晃荡呢。”


他们说着就走到了河边,吴邪在渡头处蹲下,将手伸向水面,那条黑蛇就顺着他的手臂滑入水中,向他点了点头。


吴邪:“再会。”


黑蛇看了他好一会,潜入河水之中,转瞬就不见了踪影。


吴邪在河边上站了一阵,忽然想起了什么,神情有点慌张,他四处张望了一下,远远地就见有个老樵夫背着一担柴走来。


吴邪上前去:“老伯,向你打听个人。”


那老樵夫停了下来,声音沙哑地问:“什么事?”


“我跟人走散了,”吴邪想了想,形容道,“嗯……是个一身黑衣,腰佩黑刀的小哥,看起来冷冰冰的,但长得好看,见过必定会有印象。”


那樵夫摸着胡子琢磨半天,几根花白胡子都快给他摸秃了,眼神四处游移着,不说有,也不说没有,半天也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。


吴邪恍然大悟,将兜里两张烧饼塞了过去,老樵夫不摸胡子,摸了两把烧饼,暖呼呼的,他就嘿嘿一笑,那慢半拍的脑子才反应过来:“噢噢,你说那人啊,我想起来了,见过见过。”


吴邪忙问:“在哪?”


“我刚从张大仙的道观那边来的,就那头,”老樵夫给他指了个方向,从这望过去,只有山峦层叠,不见一丝人烟,“我在山脚下就碰到过那小伙子,你要找人啊,往那边走吧。”


吴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:“老人家,多谢啦。”


那老樵夫白收了一顿饭,态度十分热情:“不过那边可远着,得走上大半天,我看你啊,还是去租匹马……唉,人呢?怎么不见了?刚不是还在这吗?”


老人家回过头,发现那年轻人转眼连影都没了,有些摸不着脑袋,若不是怀里那两烧饼还热乎着,还以为见了鬼了。


吴邪自然是用不着骑马,他脚程比马可快多了,只消三两步,就横跨了数座山头,眨眼就来到了那老樵夫所说的张大仙道观处。


山脚的地方有一处茶馆,张起灵正在茶馆外的凉棚下喝茶,四周挤满了凡人,有附近做农活,有行商走卒,也有来道观上香的夫人小姐,吴邪远远地看着那睥睨无双的张家剑修混迹在凡尘中,眼中不由得挂满了笑意。


张起灵放下茶碗,忽有所感,朝远处望了一眼,将茶钱放在了桌上。


自在观除了和尚就是经书,自然是装不下喜爱热闹的吴家少主,张宗主处理完昆仑大半事情后,就将其他杂事推给了门下弟子,在公子张等人满脸写着色令智昏的目送下,带着吴邪下山游山玩水去了。


他们脚程快,也不定什么计划,按着吴少主的喜好随缘走,吴邪当年埋头在民间话本不学好的经历终于派的上用场,他虽只熟南山跟东山,但四山九州的名胜古迹他也能随口道来,就像是谈起自家后花园似的,好山好水自然是要走一遭的,常常路上道听途说了些好玩的,也会绕绕远路。


离战争彻底终结也不过一两年时间,人间却像是烈火燎原过后的荒草地,憋住了一股气,要拼命地焕发出新的生机来,如今已不大看得出妖族当道时的萧瑟了,看见这样的盛景,会让人觉得任何的苦难都终将过去。


如此走了三两个月,大好人间逛得差不多了,吴邪估摸着离开春的日子近了,这才带着张起灵溜达回了南边,他们准备在越清山过年。


张起灵没怎么有过这种闲暇日子,即便身处闹市之中,望着车马人流擦肩而过,也总觉得像是隔岸看花,跟他没多大关系,吴邪拉着他走,他就负责在旁边发发呆,看着那老大不小的吴家少主跟孩子似的哪里热闹往哪钻,张起灵罕见地尝到那么一丝红尘滋味。


吴邪虽然长在南山,但那会儿连御剑都不会,没去过多少地方,大好年华基本都耗在了算盘跟账本上,因此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,前几天听说这边有个张大仙的道观远近闻名,还兴致勃勃地跑来看热闹。


这张大仙,说的自然是前些年飞升成仙的九门张家宗主,张启山在东山开的仙门,当日奇景轰动了凡间,按理说,即便九门张家真那么不要脸,也该是在东山修建供奉香火的道观,像南山这种小地方,不用猜也是个山寨货。


可东山路途遥远,南山这边的人去不了,倒是这座山寨道观占尽风水便宜,香火常年旺盛。


吴邪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,他跟张起灵从昆仑下山,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玩,听说南山这处道观非去不可,便来了一趟,一路往道观的方向走去,游客信徒络绎不绝,山门外还有个小市集,十分热闹。


吴邪在市集里转了一圈,回来就见张起灵已经从茶馆走过来了,他将一串糖葫芦塞到了张起灵手中:“等多久了?”


张起灵:“没多久。”


他一生有过许多漫长且无望的等待,不过等他跟人叙叙旧,算不得多长时间,更何况,他知道他等的人早晚会回来,等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。


而后,张起灵往吴邪身上看了一圈,发现还欠了个东西:“文锦呢?”


吴邪朝他摆了摆手:“她当年从陨玉中出来得还算及时,保住了神智,可如今在南山收了弟子,不打算跟我回越清山了,我猜想她是怕触景生情才找这借口,便让她自行去昆仑找张小蛇,兴许他俩能琢磨出点什么来。”


张起灵闻言,点了点头,又问:“你如何找到她的?”


“西王母待我还不错,南山的蛇帮了我不少忙。”吴邪说,“附近那鼠祸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,想必你也等得累了,这糖是给你当赔礼的。”


张大宗主看了看手里那串糖葫芦,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小玩意还是赔礼道歉用的,有点儿不知所措。


吴邪忽然笑了,对他说:“我从德仁大师那听说了很多你的事,他说你小时候只吃过一回糖,还是他上山带过去的,那时还那么小一点的你,连糖是什么都不知道,拿着糖,站在院子里看了一整天。”


张起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


“所以,”吴邪接着道,“你还打算看一整天吗?”


张起灵发现这人近来玩心又重了,琢磨着是不是该让自在观的和尚们别多嘴,他被看得受不了,终于咬下一口糖,张起灵不太记得糖的滋味,猜想跟蜜饯差不多,然而那酸甜比他想象的要腻人,是他从未尝过的。


于是张起灵问道:“那糖,我吃了吗?”


吴邪对他这么问并不莫名,万年光阴他都看遍了,张起灵的一生更是全装在他心里,然而他还是喜欢追着和尚们打听陈年旧事,兴许是早些年间他跟着个老道士听故事养下的习惯。


吴邪摇了摇头:“后来就是张家内讧了。”


那未竟之言已是不言而喻。


张起灵三百年前天劫重创,忘却半生苦难,也不知是福是祸。


张起灵如今放下了张家夙愿这么块心头大石,本人对自己这些事已然不怎么放心上,他又咬了一口糖葫芦,细细地嚼着,看样子还挺满意。


吴邪记得他不爱吃甜,好奇地看了他两眼,而后忍不住笑道:“三千年头一回吃糖,好好尝尝鲜吧,人间的新鲜事还多着呢,我们可以慢慢走,慢慢看。”


有道士远远打量了一下他两人的衣装,虽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派头,但也整洁讲究,十有八九能捞得着钱,于是忙上前道:“两位公子看着面生,是头回来我们道观吧,我跟你们讲,这趟可真是来对了,我们这张大佛爷可灵了,上回村里一砍柴老头被蛇咬了,毒得很,大夫都说没救了,结果来佛爷面前拜了拜,没几天就痊愈了,今天还特地来还愿了呢。”


吴邪哦了一声,就道:“巧了,我见过那樵夫,腿脚利索的很。”


“当然了,不然咱们这道观哪来这么多香火。”那道士来劲了,忙将手里的一篮子香火推过去,“佛爷可是当年飞升的大仙,有病包治病,没病,不要紧,我看两位公子不如求个长命百岁?有意中人的话……”


那道士故意顿了顿,朝吴邪施展了他的挤眉弄眼大法,这模样实在不像个正经求道的修士,更像个见了鸡的黄鼠狼,然后他才意有所指地道:“也可以求个心想事成不是?”


吴邪被逗笑了,买了他的香火,那念叨个没完的道士总算心满意足的走了。


倒是旁边张起灵奇怪地看着他,想不通这人修成大道了,还求什么长命百岁,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?难不成真的对近在眼前的意中人有所不满?


吴邪看懂了他眼中疑惑,便笑了笑道:“我无所求,不过你也听见了,这道观灵验得很,既然张启山不好好守着东山,还管闲事管到南山来,我也该顺路拜访他一下不是?”


张起灵从他语气中听出点莫名意味,想起了十多年前吴邪确是跟九门张家有过一笔恩怨:“你想跟他算旧账?”


吴邪:“我白给他冤枉了这么多年,总不好让他老欠着。”


张起灵无奈地摇了摇头,像是有点好笑。


“再说了,”吴邪又道,“难得下山,你也不能老顾着玩,趁这机会该好好走亲访友,不然别人老说你们张家人冷淡。”


张起灵忽略掉他的栽赃嫁祸,敏锐地听出了那么点微妙的省亲意思,停了下来,拉住吴邪的手,后者忙顿住脚步,狐疑地回头看他。


张起灵对他说:“张家内外门没血缘关系,师承也不同,严格来说,算是同宗不同门。”


换而言之,也就是没什么非叙旧不可的亲友关系。


吴邪脸上一红,忽然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,忙胡乱掩饰过去,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只是顺路来看看故人,他还装得兴致勃勃地去找那供奉的大殿,张起灵便任由他拉着走,觉得吴邪满嘴的口不对心听来还挺顺耳。


不多久就望见张大仙那座圆头圆脸的像,那神像浑身披红挂绿,还有个金光闪闪的脑门,看得出曾经在人间日子过得十分滋润,但除了尊姓大名,跟张启山本人几乎没一个铜板相似,看起来很是滑稽。


反正张大宗主眼力有限,瞧不出这有什么好供奉的,原以为吴邪也该认命投降了,转眼却见他一脸虔诚,张起灵忍不住问道:“你求什么?”


吴邪一笑,给那张大仙上了一炷香。


“求个天下海晏河清。”


旁边有道士从满耳朵求姻缘或是无病无灾的祈愿中听得昏昏欲睡,无意中听见这么个别开生面的,忍不住睁开眼来,循声看他们两眼,看看来人究竟是天潢贵胃,还是预备要谋权篡位的。


可观里香客很多,一眼找不着人,只见到处是缭绕不散的袅袅香火,人流来来往往,道士总觉得这些人都对不上号,转眼去看门外,外头不知何时开始落了点小雪,山间云雾薄薄地笼罩而来,远山也只留了个深邃的影。


他在门外那棵苍劲古松下,看见有两个年轻人同撑一把伞,他们彼此凑得很近,低声说着话,黑衣的公子轻轻拂落白衣公子发上的碎雪,在他眼中含有一点近乎温柔的专注,下一刻,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,对上了道士的视线,对他点了点头,那点柔情已无影踪,仿若稍纵即逝的幻影。


道士只凭这一眼就认准了人,兴许是那句与众不同的祈愿,跟他们身上那种奇异的静宁很相衬,在步履匆匆的行人中很是显眼。


那两年轻人在长袖底下的手一直牵着,踏过了苍松叶尖滴落的露,踏过了随生随灭的云雾,沿着山路漫步离去,去向他们携手相伴的余生。


万年间的莽莽苍苍,而今皆已云散烟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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